初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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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万历四十七年七月二十九日辽东经略熊廷弼坐镇辽阳以来，区区一月时间，辽东形势已大有改观，堪称否及泰来，呈惊天逆转之势，此等欣喜局面，多归于熊的治军有方，熊初涉辽东，已入困局，才抵辽阳，铁岭又失，明军上下茫然无主，懈怠布防，只一听“建州来了”弃阵就逃，疏无斗志，汉民百姓更是久遭铁蹄践踏，寄明军于无望，皆扶老携幼，举家南逃。如此一残败局势，熊痛心疾首，一边约束军纪，鼓舞士气，一边苦心相劝，阻止百姓南逃，熊一腔热血，重新唤起了汉人深藏心底的稍许斗志，熊事必躬亲，身先厉行，一个行将分崩离兮的辽东大地重又趋于凝聚，一群离心离德的辽东军民再次归于同心。转眼到了九月，朝廷下旨查办杨镐，李如柏兵败萨尔浒之责，李如桢失陷铁岭之罪，熊严词弹劾，朝廷照准，擢令锦衣卫即刻赴辽拿人！数日后，熊亲自于大牢内绑缚三人，交与锦衣卫押解入京，临行前杨镐蓬头垢面于囚笼内向熊廷弼哈哈大笑，笑声无比苦涩又掺杂些许嘲讽，熊表情尴尬，不明所以，自杨镐笑声当中，熊隐隐约约感到，他似乎不仅仅是在嘲讽自己，更多的倒像是嘲笑我熊廷弼。杨镐哈哈笑罢，双目瞪视着熊廷弼“今日送我，来日就会有人送你！哈哈”杨镐干笑两声，自言自语道“辽东死地，后继有人啊！哈哈”又是两声苦笑。锦衣卫不容杨镐再多言语，押解三人启程回京复命，望着囚车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，熊仍在细细回味杨镐最后所说的那句话，怔怔的站在那里，半晌，一动不动。“熊大人”熊充耳不闻，此刻的熊廷弼己陷入深深的思索当中，“熊大人”接连的呼唤令熊如梦初醒，“啊。。啊”一时语塞，却只”啊”了两声，竟没了下文。呼唤熊廷弼的是前来禀告的士卒，那士卒躬身道:“熊大人，叆阳守备毛文龙求見，现衙门外等侯"熊方才醒过神来“毛文龙？”

熊用手拍拍额头，努力去想，终于想起来，此间巡视大半辽东，布防军事，安抚百姓，各州府县亦多到访，叆阳地处偏隅，却兵强马壮，弹丸之地，屯兵却有四五千人之巨，熊甚感诧异，对叆阳守备大加赞赏，今日想来毛文龙必是此人。想罢，熊廷弼带领众人匆匆返回衙门。未走多久，熊廷弼远远看见衙门外站立一人，身才魁伟，料想此人必是毛文龙，毛文龙亦发觉正在走近的熊廷弼，急忙快步向前，行至熊面前，躬身施礼道:“叆阳守备毛文龙拜见熊经略”熊微微一笑“不必多礼，大堂再叙”说着引毛文龙进了衙门，来到大堂之上，落座之后，熊开口道:“毛守备此次前来可有事么”熊两眼望着毛文龙。毛微微一笑“经略大人自主事辽东以来，军威大震，民心所向，任尔奴酋凶狠暴戾，亦不敢稍有举动，波荡不平的辽东乱局，忽尔一平如镜，大人功耀千秋，实乃我辽东百姓之大幸”熊听了甚是高兴，喜形于色“哪里话，毛守备言过了，辽东之今日非熊某人一人之功，乃辽东全体军民共同协作所至”熊谦逊道。“熊大人过谦了，卑职此次前来，一则禀报瑷阳布防情况，二则通览辽东时局，卑职尚有诸多肺腑之言欲于大人倾诉”熊一听，毛文龙果然忠心“毛守备忠诚有加，令人钦佩，但说无妨”熊大加赞赏道。毛稍显犹豫，斜视两旁后冲熊狡黠一笑，并不作声，熊心领神会，手一挥，屏退众人，整个房间只剩熊毛二人，毛起身凑到熊廷弼身前，伸手自怀里摸出一张纸，塞与熊手中，熊不解其意，两眼愣愣地望着毛文龙，甚是迷惑，毛伸手指了指熊手中的那张纸，又驽了驽嘴，示意熊打开，熊低头将纸展开一看，赫然是一张印有五千两纹银字样的银票，熊顿时恍然大悟，你毛文龙表面憨厚耿直，内心却也如此卑劣无耻，“啪”一声巨响，熊将银票往桌案上用力一拍。勃然大怒”毛文龙你也太小看我熊某人了，熊一生光明磊落，洁身自好，焉会受他人金银所惑，你毛文龙身为朝廷命官，不知廉洁自律，妄以钱财结好上司，该当何罪？”

毛浑身颤料，“咕咚”一声跪倒在地，连连叩头，毛殊未料到，熊反应如此强烈，如今大明官场谁人不贪图钱财，迷恋荣华富贵。偏偏这熊经略死板顽固，本欲金银铺路，换取锦秀前程，不曾想事至于此。“熊大人息怒，毛文龙有话要说”毛一边叩头一边挖空心思思讨对策，贿礼不成，骑虎难下，须自圆其说方可躲过一劫。有了，毛心中一动。熊双目圆睁，怒视毛文龙“有话快说”毛慢慢抬起头，当目光接触到熊廷弼那怒目圆睁的眼睛时，不由自主打一寒战，暗暗感到，今日恐难全身而退，硬着头皮道:“熊大人误会卑职的心意了，前些日探得建州与我叆阳接壤屯寨守备空虚，卑职亲率大军长途奔袭，连下十余寨，所掠财物甚巨，战场所得，毛文龙不敢独落囊中，因而借拜见经略大人探讨辽东时局之机，一并献上，以咨粮响”毛一席话略显牵强，自已亦觉得漏洞百出。毛双眼注视着熊廷弼，察言观色，熊一脸的怒容慢慢消却，“此话当真”如今辽东，经熊数月整治过后，焕然一新，然粮响欠缺，仍是当务之急，若真依毛文龙所言，当可解燃眉之急，却也忠心可加。毛观熊表情知其已信了七，八分，忙不时时机道:“卑职句句属实，若有半句谎言，任凭大人处置发落”熊怒气全消，哈哈一笑“毛守备快快请起，熊某误会了毛大人的一片赤胆忠心，惭愧，惭愧”说着将毛文龙搀扶回座。毛文龙不停点头谢恩，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。熊收好银票，对毛文龙道:“时局艰难，毛大人心系辽东安危，实乃军中楷模，辽东大计正需你我尔等同心协力方可挽危为安”毛不住点头。熊又道:“叆阳现境况如何？”

熊的突然发问，让毛如梦初醒，经此变故，险些忘了之前所言之事。毛清清嗓子“叆阳虽非战略要冲，卑职亦不敢掉以轻心，精心布防，广招兵勇，现屯兵四千五百余人”“这许多人众，粮草何以为继？”

熊插言道。“熊大所言甚是，常言道:兵马未发，粮草先行。卑职麾下这四千五百勇士，每日消耗甚巨，况朝中粮响屡有不继，因而卑职时常率军偷袭建州，且屡有斩获，尚可免强度日”“哦”熊甚感惊讶，只听建州屡次犯边，肆意劫掠，却不曾想毛文龙居然逆势而进，果然栋梁之材。“当今时局，毛守备有甚想法？”

熊期待毛能有平定辽东的锦囊妙计。毛文龙沉吟半晌道:“卑职认为以经略大人的雄才伟略经菅辽东，少则一年，多则二年，即可转守为攻，进取奴巢，踏平建州”熊摇了摇头，叹口气道:“毛大人太过轻敌了，现今时局虽略有转机，然建州羽翼已丰，非比往昔，况汉人攻无所长，踏平建州谈何容易，能保住现有的辽东土地，熊某已是求之不得，不敢奢望重拾旧山河”熊的一席话今毛文龙顿感失望，毛未料到总缆辽东事务的首辅大员，辽东经略熊廷弼亦不过尔耳，只知守土之责，毫无进取之心。毛文龙话锋一转:“卑职以为建州每次出征均沿水多，草肥之地进发，只为人马饮食，若沿途洒下毒药，可不战而屈敌人之兵”熊眼睛一亮，拍手称绝“毛大人好智谋，就依你言”说罢拿出辽东地形图，与毛商议具体投毒地带，二人用手在地图上指指点点，时尔击掌言欢，肘尔争执不下，良久，熊收起地图，满面春风“毛大人忠心耿耿，办事尽心竭力，待我禀明当今圣上，升任你都司一职，以咨嘉奖”毛一听喜出望外，叩头道谢，又坐了一阵，毛起身告辞，熊一直将毛送出门外，临行嘱托毛，投毒一事尽快去办，务必精心，不容差错。毛牢牢记下，骑上马返回叆阳。之后数月，建州几度犯边，皆因人马中毒无功而返，只道是水土不服。正因毛文龙这一妙计，辽东方才得以暂休战事，初享太平。毛文龙拒敌有功，经熊廷弼上奏举荐荣升都司一职。治军有方，百姓安宁，熊廷弼甚是得意，常自许一人可独撑辽东，熊于边塞苦心经营，朝中却是另一番景象，党争不绝，相互弹劾，东林党人左光斗，杨涟联合渐党方从哲，孙红晋等人攻击楚党官应震一干人等结党乱政，提及熊廷弼经辽东数月，费晌无数，却无寸土之功，更是据为口实大加口伐，孙红晋欲报私仇，借机极力参劾，熊上奏抗辩，痛斥东林党，渐党，蓄意党争，陷恶忠良，误国误民。一时间，朝中乌烟瘴气，口诛笔伐此起彼浮，绵绵不绝，呈愈演愈烈态势。大臣亦人人自危，朝不保夕。熊隐隐感到自己经略辽东的日子，恐怕已屈指可数了，一种不祥的预兆自心底由然升起:长此以往，大明气数将尽。时逢内忧外患风起云涌之时的熊廷弼仍然抱有一丝幻想，希寄凭己冲天豪情可挽江山即倒，扶大厦将倾，力挺大明中兴。奴兵数月未曾犯边，辽东初现太平，让熊的眼前重又呈现出一丝曙光，欣慰之际，不敢稍有懈怠，熊心里清楚，辽东的宁静仿如片刻平息的瀚海，短暂的沉寂过后，将是更为猛烈的惊涛骇浪，以努尔哈赤秉性，不灭明國，怎可善罢甘休！乘此喘息之机，熊广招兵勇，扩张实力以抗衡即将卷土重来八旗大军。万历四十八年五月十三，这一日，熊廷弼率贾朝甫等一班文武骑马出了辽阳城，此行目的只为巡视周边军事布防，一路上，熊逢军营必入，细致查看，看到军容整齐，兵强马壮，熊甚是宽心，行至左冀游击营，熊依次巡视各营，最终来到中军大帐，熊下马走了进去，守卫士卒见是熊经略，也不阻拦，熊径直到了大帐内，帐内数位将领正自谈论，见有人进来，停止交谈，待看清来人正是熊经略，在座的人忙起身，笑脸相迎，“熊大人亲临巡视何不通知在下，也好出营相迎！”

当先一三十五六岁上下年纪，瘦高身材将领微笑道。“李将军不必客气，例行公事而已”熊笑着应道。环视一周，却不见游击将军阵伦。“陈将军何在？”

众将领神情有些慌张，那瘦高领姓杨名广峰，左翼营参将，闻听到熊的问话，支支吾吾道:“陈将军，现各营巡视”说话时表情甚不自然，熊听罢甚是不悦“此前我已查阅各营，细致询问，从未见到阵将军”熊陡然提高声调，表情严厉“李将军速速道来，阵将军现在何处？”

大敌当前，主帅缺阵，熊定要查个水落石出，熊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杨广峰。杨广峰被熊看得心里发毛，更显手足无措，犹豫再三，方才吞吞吐吐道“陈伦将军现碧春楼吃酒”此刻杨已顾不得陈伦，唯恐惹火上身。“大胆陈伦！竟敢渺视军规，太不把我熊某放在眼里”熊勃然大恕“陈与何人吃酒？”

“只知是陈一旧相好唤作王四”杨战战兢兢回答。王四乃辽阳名妓，无人不晓，熊业已早有闻耳，王祖藉抚顺，本名王香，原一良家女子，父王辽，一教书先生，王自幼受其言传深教，出落到十五六岁，巳是婷婷玉立，秀色可餐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，言谈举止虽不比大家闺秀，亦可算小家碧玉，十八岁那年建州大举进犯抚顺，城陷，举家随城中汉人仓惶南逃，半路遭遇八旗，逃难汉人悉数被屠，遗尸荒野，父母另两位兄长亦死于乱军之中，王藏身尸下，侥幸逃生，后流落辽阳，迫于生济，投身青楼，沦落为妓，艺名王四，王现是辽阳最大酒庄碧春楼头牌香艳，凭借其绝色风资，迷倒了辽阳城无数官商富贾，纨绔浪少，周边府县好此事者亦趋之若骛，但求一见，“速去差人唤他前来见我”熊喝令道。杨怎敢怠慢，急忙差人前往碧春楼，碧春楼座落辽阳东城，乃辽阳繁華之地，平日道路上车水马龙，人潮如海，两旁众多商铺临立，生意红火，最醒目当属碧春楼，拔地而起四层的楼房，突兀于闹市当中，气派奢华，门上额扁足有十尺长六尺宽，上刻有三个大字“碧春楼”，据传出自于某位前任总兵之手，此时已临近正午，来往客官皆涌入碧春楼，吃酒玩乐，楼上楼下应接不叚，泒去的兵丁一路疾驰来到门前，跳下马，进了屋，屋内已是宾客暴棚，“大爷，这边坐”小二热情招乎，“谢了，速去知会陈伦陈大人下楼，有要事相商”兵丁气喘吁吁道。陈伦，小二再熟悉不过，虽不知其是做什么的，却猜想其必是官府之人，且官阶不小，时常前后拥光顾酒楼，且每来必点酒楼头牌王四，听到兵丁吩咐，小二忙点头道“大爷稍坐，小的这就去唤陈大人”说着转身上了四楼，此时陈伦正于四楼雅间内，一也吃酒，一也沉醉于王四的芭芘琴音之中，不停摇晃脑袋，嘴里啍哼唧唧和着节拍，时而再击掌大声叫好，正陶醉之时，响起敲门声，王四停下手中琵琶，琴声嘎然而止，陈正待击掌的双手悬在半空，登时有些不悦，大声道“进来！”

，小二推门进来，一哈腰“陈大人，楼下一兵丁请您下楼，有要事相商”，陈一听，只道上边军令传下，不敢耽搁，冲王四一抱拳“王姑娘，陈某现有紧急公务，就此别过，扰此雅兴，实是对不住”说看伸手去拿衣帽，那王四抱着芭芘慢愎起身，冲陈还一万福“陈将军，尽去忙吧”声音绵软，婉若琴音，充满魔力，让人浑身酥软，告别了王四，陈匆匆下了楼，那兵丁一见陈伦下来，便急忙上前俯身对陈耳语一番，陈顿时神色大变，与兵丁慌忙出了门，骑马而去。陈伦二人一路疾行，来到左冀营中军大帐前，陈翻身下马，进了大帐，一入帐内，陈只见熊廷弼正襟巍坐，满脸怒气，斜眼看了看旁边的杨广峰，杨赶紧低下头佯作不知，陈心道，一定是杨广峰已将自已碧春楼吃酒一事禀于了经略大人，事以至此，陈硬着头皮上前几步，抱拳道:“经略大人到访，卑职有失远迎”，熊两眼望着天棚，看也没看陈一眼，“陈将军从何而来？”

陈心知已无路可退，只得如实招来。听陈讲罢，熊抬手在帅案上“啪”用力一拍。只惊得众将浑身发颤，熊两眼怒视陈伦“尔身为左翼营游击将军，统管全军事务，本应尽忠职守，操持公务。而你却擅离职守，于营外花天酒地，逍遥快活，难道就不怕军法从事吗？”

“扑通”一声，陈伦双膝一软，跪倒在地，浑身打颤，”大人！卑职知罪了，还望大人网开一面，手下留情，从轻发落”陈心里明白，熊一贯处事果绝，治法森严，“楚憨”绝非徒有虚名，事到如今，只有苦苦哀求，希望能保住脖子上的这颗人头。熊把脸扭到一边，手一挥手“推出去，斩了”。“大人饶命”陈双膝跪爬，边爬边呼饶命，此时的陈已顾不得颜面扫地。毕竟保命是真。陈尚未爬到熊面前，熊的两名随身侍卫早已冲将上去，将其提起，向外就推。余人见状大骇，均低头不语，唯恐受到牵连。“慢！”

一声断喝响起，众人闻声望去，只见自熊身旁走出一人。熊转头看去，说话乃是数月前投奔而来的贾朝浦。熊对贾甚为宠信，出行皆带在身边，凡事多与贾相商。“贾先生有话要说么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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