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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panclass="content-word-light"第2章/span

昙花一现

夏秋日星期天,武修远相跟上同班同学楼福泉、董四喜,一起去给生产队牛棚割草,每交二十斤青草记一个工分。领工分和口粮需要盖章,修远家没有手章,得去借别人家手章用。别家不太乐意借章用,担心出现差池。有次,武修远上县城买东西,特意站在刻章师傅桌子旁边仔细观察手工刻章的一招一式。回来家,他想自己动手刻一枚手章。他想起楼福泉家院里扔着一截烟囱熏死锯下来的梨树枝。楼福泉家人口多,他爹瘦小单薄,少言寡语,为人和善,是全村唯一的苇席匠。割资本主义尾巴闹得最凶的时候,也没有人去管他编织苇席赚零花钱。因为除他之外再无人会编炕席。武修远去福泉家要来了那截梨木,手握钢锯条将梨木锯成大人拇指大小的长方形状,拿钢锉锉平六面,在屋前磨石上磨得光亮。他翻找出一截从铁路工地捡来的废钢锯条,用手钳掰成月牙状,磨得锋利。都说邻居家爷爷毛笔字写得好,他比照手章大小在一张白纸上画出边框,拿去邻居爷爷家求给他写刻章的蝇头楷书。邻居爷爷见读书把式武修远来家求字,笑盈盈放下手头活计,润了小楷毛笔,戴上老花镜,往纸上工工整整写下“武春强印”四个字。武修远他爹名字唤作武春强。武修远趁墨迹未干摁在了准备刻字的梨木上端,拇指按压着回到家。他估摸字迹已经印牢在了木头上,揭掉纸来端详,稍微添补了几处梨木拓得不甚清晰的微小笔画,趴在桌子上,一手握章一手刻字。钢锯条勒得手疼,使不上劲。他撕了条破布往刻刀柄上缠了几圈。梨木坚硬似铁,刻刀滑遛,刚刻完一个字,突然,一不小心刻刀刺进了左手小指根部,刀口足有一厘米长,顷刻流淌出来殷红鲜血。武修远马上去找干净布条包扎,可这个部位恁不好包扎。手被划伤,刻章只得延缓数日。等到手章终于刻成,还没有来得及给爹展示,他爹武春强喜盈盈从口袋里掏出花钱刻的一方名章,反让他瞧。武修远有些丧气,重新打磨掉梨木上刻的字迹,刻上了自己的名字。

武修远生性爱动,也是个淘气的学生,有次因为淘气还闯下祸。那是上初一那年夏天,有次刚考完试,个头与窗台等高的他,看见学校南侧百米之外的公路大坡下缓缓驶来一辆解放牌卡车,就想着过把坐汽车的瘾,急忙喊上楼土旺、楼福泉两位同学跑到公路边,趁汽车低速行驶,急速跑到车尾,手抓马槽栏板,脚蹬凸起部位,扒住汽车尾部驶出去一里地,眼看快到平坦地段,汽车行将加速行驶,武修远大喊一声“跳”,三个人几乎同时松手跳下车来,不巧的是长一粒虎牙的楼土旺嘴唇触地,磕成了兔子嘴。武修远情知闯下大祸,赶忙与楼福泉搀着土旺胳臂,领他前往近旁的村卫生所。赤脚医生“看不惯”一边训斥一边说笑给土旺缝了四针。刘校长听说此事,黑蓬着脸站在校门内侧。见到武修远楼福泉走来,指头点着武修远脑瓜训斥道:“你还当班长?看看你做的好事!第四节课,罚你们两个校门口站着亮相。”武修远顿时羞愧难当。这是他上学期间唯独一次受到的惩罚。武修远与楼福泉低头站在阳光下,盯着自己的脚尖看,见老师和学生都进了课堂,才好意思抬起头来。两人四目相对,忍不住“嗤嗤”直笑,楼福泉苦笑得流出了泪水。等到放学,全校同学嘻嘻哈哈从他俩面前走过,武修远悔恨不迭。过了好一阵儿,刘校长端着粗瓷饭碗走来,忍不住也笑,对武修远他俩大喊一声:“快回家挨骂吧!”

朱虎羚最怯疲考试,武修远却喜欢考试,如同运动员经过几年苦练就企盼着上赛场的那一天。十月中旬,全公社组织八年级统考,武修远和同学相跟着骑了自行车赶往县中学。教室里课桌抽去一半,朱虎羚的座位恰排在武修远的右首。上午考化学。考试时间过半,朱虎羚给武修远偷偷使眼色,让给他传递考试答案。武修远用手指示意他等等。武修远嫌自己答的试卷勾勾画画不甚整洁,见时间够用,举手向监考老师索要了一份空白答卷誊写。誊写完毕,离交卷时间还剩十多分钟。朱虎羚急切地瞅着武修远,趁监堂老师不注意,一把拽走了武修远桌上的废答卷,不一会儿,哨声响起,只有几分钟了,武修远忙着检查答卷,无暇关注朱虎羚。监堂老师来收答卷,武修远双手递过去,步出教室。少顷,朱虎羚满面笑容跟上来,朝武修远做鬼脸说:“今次考试,我和你分数一般高低。”

武修远惊愕道:“你抄完了?”

朱虎羚满不在乎道:“抄个屁!你不早早给我,时间哪够用?我把你的答卷名字改成了我。”

武修远不放心把他的废卷交了上去,问他:“改了名字,判卷老师能看不出来?”

朱虎羚春风满面说:“瞎操心,快回家吃饭!下午还得让我抄你的答卷啊!你可得早点儿给我。”

下午考数学。有前车之鉴,武修远为了避免卷面涂改凌乱,先在草稿纸上演算好,再抄写到试卷上,他故意把几个最终答案的小数点空缺,把“+”号先写成“-”号。朱虎羚眼巴巴望着他,见他答完题,一把抽走了他的答卷,急慌慌往卷纸抄写。吹起交卷哨声,朱虎羚才匆匆归还给修远答卷。武修远急忙添上了本该有的小数点,把“-”号添一竖笔变为“+”号。武修远暗自思忖:朱虎羚你照抄我的,哈哈。要是你与我分数一般高,我不就夜里白白熬油点灯了。

村里常常停电,供应的煤油不够点灯用,有些人家就找来柴油点灯。武修远夜里一个人独处东屋,熬夜苦读,眼睛困涩难支,和衣躺炕上稍稍闭会儿眼,复又坐起读书,有两回竟然沉沉入睡,黎明方醒来,一看灯干油净。两个鼻孔擤出的鼻涕又黏又黑可以不在乎,却是心疼那半瓶子灯油。在本校考试让同学照抄,会挨老师训斥。出校统考的教室里面,本班同学就是一个集体,这时候不维护集体,回绝同班同学照抄,将成为众矢之的。武修远总觉得自己个头矮小,更不能招致同学愤懑。答卷上搞点儿小技巧,他认为迫不得已又无伤大雅。

放榜的日子很快,武修远竟然排全公社总分第一名。朱虎羚化学比武修远少五分,数学比武修远少了二十多分。楼土旺听此结果异常惊诧,按住朱虎羚肩头问他:“你化学咋能考了这高分?”

虎羚实话实说:“我把武修远的答卷直接改成我的名字交了。”接着,他胸有成竹分析道,“这密封卷就是密封学校和名字的,判卷老师看不见,该怎么判卷就怎么判。登记分数的哪顾得上细看这个?”他忽然疑惑起来,拽住修远的一只袖子问:“我把你的数学题原样抄写了,怎么分数差了一大截?”

武修远咧嘴嘿嘿笑,说:“你慌里慌张,也许把符号抄错了。”武修远怎么会告诉他奥秘哩?虎羚倒也志满意得,笑起来脸蛋儿憨态可掬。比武修远高兴的还有刘校长和授课老师。武修远再次成为村里热议的学生。

腊月天,天寒地冻。大清早,寒风刮得村西破败不堪的关帝庙屋顶上的枯草颠来倒去,风过处呜呜作响,愈发显得冷寂;只有朱公塔迎风傲立,风姿不减。武修远、楼土旺、朱虎羚、董四喜、朱宝骏都住在朱公塔附近,他们习惯在朱公塔下聚齐后,相跟着上学去。飘落了一夜的鹅毛大雪,淹没了他们单薄的布靴子,双脚踩在软绵绵积雪之上,发出“嘎吱嘎吱”的响声。走到教室门外,跺掉鞋上粘连的雪泥,方才进入。

不一会儿,段老师快步走上了讲台,一脸兴奋朝着他们说:“你们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广播没有?马上就要恢复大学、中专招生考试,你们好好用功读书吧!老三届、往届、你都在校的高中生,都可以报考中专。”同学们安静地听着,段老师见他期待的热烈回应并没有出现,停顿了半晌,进而感慨道:“高中一毕业,就可以考大学和中专,你都有福气啊!赶上了好时光。”

朱虎羚傻了眼,后悔以往没有用功读书,现在想追课程也追不上去。武修远心中为之一振,感觉血脉贲张,前途有望。武修远弟兄姐妹四个,他为长。他家不是本地土著,太爷爷辈从河南逃荒走到朱楼村落了脚。他父母都是生产队社员,年终按工分算账,一个工分一角五分钱,扣去口粮款所剩无几。去年“五一”节学校放假,武修远为了给家里赚工分,就去找生产队长朱丑孩给他派工干活。朱丑孩看他瘦小,心中不乐挥挥手说:“其他活儿你也干不了,去牵牲口吧。”修远欢欢喜喜跑去生产队牛圈领活。饲养员解下毛驴缰绳递给他,他牵了毛驴缰绳,驴背驮着谷种,跟在肩上扛着三条腿谷耧的楼老六屁股后面走。黝黑粗壮的楼老六是队里犁地和摇耧的头一号把式。地头歇息时候,楼老六不拘老小爱讲个笑话;要是干起活来,他一站在牲口后面,他本人也变成牲口。这天,正赶上种谷,楼老六在地头给毛驴套上了帆布裹着麦秸的套绑,系好五尺多长的拉绳,连接上摇耧,倒进谷斗种籽,开始吆喝起武修远:“小孩的,你紧紧握住毛驴缰绳啊!你在前听我摇耧的声响,我摇的快了声音就大,你就放慢些走;我要是摇的慢你就快些往前拽毛驴。听懂了没那?”

武修远点点头小心说:“听懂啦。”

“那就开始往前走。驾!”楼老六照住毛驴屁股甩去一鞭子,修远害怕抽到他的脑袋上,头偏向一边,赶紧牵毛驴往前走。这地块四五丈宽,二十几丈长,要不停地牵着毛驴掉头。摇耧是最累又最难做的农活,要是揺得不均匀,等谷苗长出来,不是断垄就是挤作了一堆。这需要人与驴协调配合。武修远小心翼翼听着声响,有时回一下头看看楼老六摇耧动作,以决定牵引毛驴行进的速度,可总也不符合楼老六的要求。楼老六不停地数落训斥武修远:“你这孩子不是上地干活的料。听说你读书行,读书行就不要来地里。”武修远听他这话既委屈又自卑。上学考试从来没有挨过老师训,爹娘也没训过,牵个牲口赚不来几个工分,挨你半天不停地呵斥。呸!

武修远期盼通过读书跳出庄稼地。可推荐上大学哪能轮上他?他的亲戚里面没有一个掌权的,除了参军考学校,没有其他走出农村的路径。今年恢复高考,朱楼好几十号老三届、往届生前去报名应试。冬至这天,武春强催促武修远说:“你也去报考个中专试试吧。”

武修远一门心思想上大学,读了《哥德巴赫猜想》,更想当一名科学家,他淡淡地说:“考不上,不去。”当然他也有点儿担心:万一考不上岂不在同学们中间落下笑柄。这天晚上,大队部门外小广场放映新闻纪录片《铁证如山》,修远匆匆吃罢饭,领上弟弟一路小跑去了大队部,挤在人群前看电影。寒风呼啸,单薄又缺乏内衣的棉衣棉裤直接裹着身躯,透风漏气,冻得人瑟瑟发抖;尤其双脚冻得麻木,只好不停地跺脚取暖。棉衣裤套的厚了,会臃肿不堪,行动不便,即使不缺棉花也不能穿那种鼓鼓囊囊的棉衣裤。

一九七七年恢复高考这头一年,朱楼村爆出新闻:两人考上了中专。楼秀秀曾经悄悄去报名参加中专考试,无奈遗憾不中。朱虎羚后来听说了此事,成天奚落楼秀秀不知天高地厚,是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。

来年柳絮纷飞的一天,班主任段老师表情略显失落,站立在讲台上,双手托住讲课桌,抑扬顿挫对着八年级全班同学讲道:“同学们,今年秋季要使用全国统一教材,今年还要改成秋季升学,这样所有班级得多上一个学期的课程。教育局传出风声,说村办高中师资不足,正在研究下一步要不要解散村办高中。”武修远闻听此言,异常高兴,心中嘀咕:村上高中开设的课程不全,缺少英语、物理、生物等课程。公社统考挑的是所有高中班都开设的科目。自己虽然得了高分,却没上全科目。好比得了单项冠军,全能差矣。初中时他还学过英语,上高中却从未碰过。他觉得村办高中与县城高中一比,如同散兵游勇与正规军对垒,矮去一大截。村办高中纯粹是个草台班子,好比八音会只能演奏几样乐器,根本不具备登入大雅之堂演奏交响乐的资格。课程还上不全,能指望考上大学吗?

段老师前脚刚走,朱虎羚骂骂咧咧说开来:“咱咋就这样倒八辈子霉哩?不是升学改成秋季,就不用再多上一个学期,到年底只差半年咱就可以高中毕业。我只要领上高中毕业证,就找个临时工去当,先赚开钱再说。这好好地解散什么高中?求老天爷了,可千万不敢解散咱朱楼高中,守家在地上学多好。要是散了,谁会要我这马世荣念书啊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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