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章 长生之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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智二面色越发的冷了，他躲在范长生身后，目光越过老人发顶死死盯着卢藏岭，蒲扇大脸如岩石雕刻的怒目罗汉。他扶着范长生似在犹豫什么，另一只空拳紧了握，握了紧，终是垂下眸子，俯身对老人耳语，微弱的红光从扶着范长生的掌心悄悄渗入老人体内，老人一边听一边将满是污血的嘴越张越大。

一双眸子睁开，便如苍嘉山水露出一角，这眼神浅霭清冷如同一面镜子，卢藏岭却在其中看到缱绻的爱意，甚至是此去经年的各色缠绵，她弯起嘴角媚开了眼，想要承接他的情意，肩胛处的疼痛却突然消失代之以一片木然，她低头，见到那悠长纤韧的手指嵌在她胸肩骨上，正待收爪用力，愤怒从她头顶涌入手臂，卢藏岭双掌猛然推开对方，强大的气流携带着一股金芒，沉重地撞上去。

张乖涯从昏迷中魇出来，脑中一片糊涂，只是本能地袭击这种金色光芒笼罩的人，而且对这少女面庞并无记忆。被持续不断的气流冲击至空中翻滚时，他才模糊记起此处是青城山地渊，攥拳回击狂风如同砸在有形的鱼龙身上，然而并没有用，他天生的神力，只是力量而已。强大的气流依旧不停踢踹着他，他十指抠进了石土中，腿脚却几乎被带得飞起。卢藏岭这一番气得很了，势必要让他吃点苦头，折损一些他的狂傲和为所欲为，让他向她臣服。

指尖传来的酸痛渐渐被无力代替，一双手掌像要被火烧断，狂风的尾部依然推动着他逆行出数丈，地面留下两条犁出深沟的血色杠带。他仅剩两手留在地面，身体全藉白骨森森的手指挂在如意的柄尾，像垂着的玉条吊坠。忍痛抓着石壁，驱使单手用劲，张乖涯试着靠手腕的力度攀上去，石壁“嘣噔”掉落一块，他及时将手挪开，石块刮着他脸颊，弹跳了下去，下方传来石头相击的炸裂声。

借滑下来的瞬间，他看到百活已引得抱素自创数处，白衣已尽数成了红袍，智二面色凝重，躲在范长生身后正与他低声私语，六名弟子则一直跪在那里，低垂着头。张乖涯闭上眼，笑了笑，真想就这样放开手，反正除此他好像也做不了什么了。

下面就是敝膝的纹路，掉下去也不算太高，估计都不一定会死，趁那女鬼还没走过来前……脚下突然黑雾弥漫，张乖涯只觉手臂下坠的力道减轻许多，似有云雾将他柔软地托着……沉沉的歌声……不对，是劳累又惬意的渔樵经常会闷哼出曲子那样的哼唱，渐渐响了起来，从远处，又从胸臆中传出。

开始时断断续续的哼声，像神白山下雪盖将要融化时水滴的声音，似是极为缓慢克制的一声，但仔细听去，雪原上远远近近到处都有，很快连成一片，霎时天地间暴雨滂沱。哼声响起的瞬间，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望着发声的方向，面上是难掩的震惊。

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，雨声渐歇慢慢约束成了悠扬的小调，张乖涯挂在壁尾，像是被大雨浇了个透彻，身上污秽全都涤荡干净，雨过天晴，天地一片澄澈，温阳将他暖暖的烤着，连毛孔都舒张开来；又像是清清楚楚览过了百年世事，心底没有一丝一毫的沧桑，嬉笑怒骂都是旁人的，无论鲜衣怒马剪纸花烛，还是大雨滂沱独入幽禁，每个瞬息都还在那里，与草木齐齐生长，任由他人垂泪断肠。

小臂传来密集的麻痹涌动，手掌的疼痛和肩背的酸楚被挤得模糊。那韵律既逍遥散漫，又生生不息，如是渔公鼓柵，一棹一棹重重地拍桨，教给人心底深处重重遮埋之力量，心忽然就安静下去，隐隐有置身事外的欣喜，是以沮丧无有，羞辱无有。

他受此变故竟然还道貌岸然地装神弄鬼？报复他的羞辱是太少了吗？卢藏岭一股羞愤冲上头顶，脸色气得赤红，她快步飞起冲回如意头下，一面喝令就近的百活：“让他闭嘴！”

抱素紧张，撒手便是数张黄符，铺成一道金墙护住了范长生。

百活扑上去被蜇得嗷哟一声，对着抱素呲牙，一瞬闪现到他脑后，伸出利爪。抱素的剑突然如有灵性，沉稳地撩起半圆，避无可避地砍中了百活的头颅。

范长生的眼睛好似凝聚在另外的地方，他的舌经丹药再造，音节不乱地从鼻腔里共鸣而出，仿佛有形的波纹扩散开，从卷云如意头横波一展，春水般漫了过来，张乖涯只觉浑身暖融融的，绷直的背部舒展，心和眼睛都慢慢从深处浮起来。胸臆间盛满空灵之气，随他深吸一口，手指缓缓离开了沟壑凌厉的石台——他腾空飞了起来，并以熟练的身形梭转，纵身扑向如意的另一端。

卢藏岭闻风回头，刹在抱素前方，见那俊逸男子伸出血肉模糊的手爪直探她首级而来。他的身体一定有不同寻常处，被他抓伤的肩胛还未愈合，卢藏岭本能地做了一个令她立马后悔不迭的决定，她转身对准范长生金掌推出。

强风刚直充沛，范长生裹着金光连同身旁的智二，瞬间被推出如意头数十丈。星光甚至在石像前端凝固了刹那，飞速落往深潭。

抱素在她抬手时以剑点地，从后空翻出，躲到一旁。回头见刚才躺着范长生的位置，已然一片空空荡荡，抱素双目热红，快步趋到崖边，便要纵身跃下。随着女人惊呼，抱素挨了一脚，重重往后飞去，一抹黑白交杂的裳影从眼前飞速掠出。

追着金星悠悠陨落的方向，张乖涯一跃而下直线俯冲。刚风混着渊洞中的寒气，冰刃般刮来，白衣玄氅猎猎作响，快要承受不了气流的锋芒。坠速愈来愈快，犹嫌不够般，张乖涯全身凝束为新锻的箭簇，觑着金光下方，猛地扎了过去。

乌光与金芒交汇，张乖涯抱着范长生冉冉从镜潭上方升起，他追到了范长生，智二却不见了。卢藏岭绕过怔怔地抱素，飞速跃起，抓出藏匿在石像指后的百活，她开口才听到自己的嗓音颤抖：“当下之计，架上范长生，速战速决才是……他……他来了……”

她看中的青年男子氅裳飘扬，双袂翻举，挟着长风踏海而来。没有丝毫欢喜，随他不世姿容兀来，心中的不祥像经夏的死鼠越来越浓，或许，这人不是她该招惹的。卢藏岭锢着百活手腕，脱力推向来人，他紧张范长生，这才是制胜所在。